布魯諾.舒茲《沙漏下的療養院》,章節〈書〉、〈天才的時代〉
〈書〉
我直接稱它為書。沒有邊際而無法衡量的偉大事物面前,辭藻是不夠用的。
「我低頭埋首於書中,臉上閃著彩虹的光輝,全身在一陣陣狂喜中寂靜地燃燒。」顏色可能是天河藍,混入香灰的雜質,那樣的燃燒的火焰。閱讀者之於我。
「因為一般的書本就像隕石一樣。每一本都有一個瞬間,在那一剎那他們會發出一聲尖嘯,像不死鳥一樣向上飛昇,所有的頁面都在燃燒、發出光芒。為了那一瞬間,那獨一無二的剎那,我們之後會一直愛著他們。即使那時他們已成為一堆灰燼,帶著苦澀的、死了的心,我們有時會在夜深人靜時在冷卻的頁面間漫步,每翻過他們死去的配方,就會聽到向念珠一樣的、木頭互擊的聲音。」然後,所有的書本最終都將匯流到真蹟。我忍不住想像了那樣的情景,像是白鴿飛過午後的天空,尋覓著夕陽,飛到遠方的遠方。
「泛藍的眼白」、「不斷增生的鳥群」、「一切的否認都是無謂的」
「所以天才的時代到底有沒有發生?這個問題很難回答。有,也沒有。因為有些事物無法完全、徹底地發生。他們過於巨大,過於美好,以致於無法擠進事件的空間。他們試著發生、試探現實的土地,看看是否能夠承載他們。但他們幾乎是立刻就縮了回去,恐懼在殘破的實現過程中,喪失自己的整體性。」
「某個事件的起源,和他本身的資源也許看起來渺小又貧微,但是如果我們把他拿到眼前細看,他將會展開內裡,呈現出一片明亮的、無邊無際的視野。這是因為那更高等的存在正在努力透過他表現自己,發出耀眼的強光。」「我們還能在舌尖上感覺到它充滿光亮的味道(那種沒有任何事物能奪走的篤定),上顎中的冷火,像天空一樣遼闊、新鮮的深呼吸,像吞下一口純粹的群青。」
〈天才的時代〉
「我們試著在故事的某處開闢一條這樣的支線,一條沒有通往任何地方的軌道,好讓我們在此把那非法的故事擠進去。別擔心,這是會以非常隱密的方式進行,讀者不會受到任何驚嚇。誰知道?也許當我們正在說話的同時,已經有人在我們身後動了手腳——而我們已經行駛在那條沒有通往任何地方的軌道上。」好像就是這樣,舒茲的故事就是「沒有通往任何地方軌道的列車」。不需要前往任何地方,因為那非法的緣故,隨著時間湮滅,但又因此而裁減出了真正的時代的樣貌。全球化和地方化的概念應用在時間上有著同樣的效用:保留了某個時代的細節,反而成為雋永。也許我們不需要超越地方,正如我們不需要超越時間。
「冬天和春天的交界,日子浸泡在水窪和燥熱中,充滿了火焰和胡椒。發亮的刀子把蜂蜜般的日子切成銀色的快裝,他們的橫切面充滿了繽紛的色彩,和辛辣鮮明的味道。但是鐘面卻把日子所有的光芒都聚集到自己狹窄的空間裡,讓每一個時辰都閃耀著溫暖、明亮的火光。」
「白日再也無法忍受這燥熱,於是他身上那銀色的錫紙一層層剝落,露出金光閃爍的內在。」
「房間的窗戶上溢滿了天空。⋯⋯整片窗簾都在燃燒、冒煙,撒下金色的陰影和顫抖的空氣。在地毯上躺著一塊歪斜的、發出灼熱光芒的四方形。」
「著魔。」
「那時候,我了解到動物為什麼頭上會長角。那是他們生命中無法被人理解、無法找到歸屬的一部分,是狂野、擾人的任性善變,是非理性和盲目的頑固。他是某種偏執——長在頭上,長得超出他們體外,然後,當這個概念一旦見了光,他就變得僵硬,成為堅硬、可觸摸的物質。」
「春天的融雪和污泥都被大雨沖走了,現在人行道一片清潔,在那些寧靜、低調的和煦春日裡慢慢乾燥。」
「黃昏長得沒完沒了」、「深邃的穹蒼」、「和世界融為一體」
「人們從午睡中甦醒,什麼事都不記得。」
「今天這世界還真是空曠啊。」他憂鬱的微笑。重複著我說過的話。
「不管你往哪裡敲,敲到的都是磚塊,彷彿就是地獄。」
「這個房間的黑暗僅靠遠方房屋的反光活著,在深處映照出他們的顏色。鴿子振翅的反光使房間更為開闊,收器翅膀之時,房間裡的光也就隨之熄滅。」
金光閃爍的光,或者其他什麼也好,之所以讓人著迷,是因為他是構成我們所認知的世界的基礎,多彩的顏色,那樣魅力,沒有視覺,也仍籠罩在那所有的波長之中。超越了理解的存在。什麼也看不見的漆黑宇宙,因為比紅更紅的光(沒有顏色,彷彿就失去概念,在這種狀況下,眾人與盲者處於同樣處境,我們無法想像那是什麼樣的存在),海上的巨大的望遠鏡,看見了遙遠而漫長(在宇宙裡,時間等於空間)的地方的星系。彷彿是另外的我們⋯⋯有時候不禁會這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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