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並非最初就意識到那份漫長。
月光在輕淺的浪潮上緩緩搖晃,像是蝴蝶的鱗粉墜落在細密的樹蔭上,很遠很遠的盡頭彷彿有著海的靈魂,吞吐著那微弱的擺盪。平靜而廣大的荒蕪,深不見底,冰冷的海水先是浸泡他的足踝,然後是膝,然後是胸口。他回想起那一切的一切回歸冰天雪地的景象,和這漆黑的夜裡,平靜而廣袤的大海,似乎沒有什麼不同,很沈重,但又很空洞的風景畫面,時常一下從腦海深處被召喚。
此前,他走在那同一片海灘上,不曾想像很久之後他將迫切忘卻,卻又重新拾起,並且在那反覆之間掙扎。這些話當然可以了然無心的脫口而出,因為只要當作不在意,這些事情彷彿真的就不那麼重要了,如夏日清晨葉尖上的露水,很快就會蒸發,大概是某種化為成蟲時的蛹,很快就會無用。也許就是因為那一再折返的困惑與坦然,才使得那已死去的時光概念,又被脆弱的支撐了起來。理解總是瞬間的事情,像是明白他的師弟被什麼改變了,靈魂的齒輪運作彷彿被置換一般,這或許是自然而不過的事情,因為時間一長,什麼都有可能發生,可他總是覺得變化在自己身上很緩慢,難以察覺靈魂上的溝壑是被什麼記憶給侵蝕,也許他早該明白這整件事情隱喻的就是時光的厚度,但為什麼總是在最後一刻才理解呢?
彷彿所有魔法都融化在那冰冷海面的月之路上,溶燒金燦卻淡漠的光,他緩慢的邁開步伐,踩在過於柔軟的沙上,影子被浪潮淹沒又浮出,海水的阻力愈來愈大,身體漸漸感受到冰冷,他難以分神思考更多細節了。他數度懷疑,這僅只是一場盛大的海的夢境,冰冷而孤寂,在冬日裡灼燒。他不過就是被捲進去,被看似溫暖的月光欺瞞,才一路至此。他恍惚地想著,但意識深不見底。
所有糾結的問題其實也並非不清朗,比如那一再在他的胸腔共振的遺棄感,其實僅只是他的某種幻覺,在理解了盡頭的概念之後,他將曾經經歷過的所有細節拼湊聚集,並以此想像他自己的那份未來,在災厄的混沌戰鬥中、因為試圖相信什麼所以模仿著保護某人或者僅只是寧靜的某日到了世界邊緣的角落,當他坦白:「我不想孤獨的變成石頭啊」的同時,他懷疑自己也同時在思索如何讓自己孤獨地死去,如何讓世界的邏輯開始運轉,將他自身經年累月的存在悄聲無息地吹成一顆石頭。
他不禁漸漸肯定起那毫無道理的假設,一千年也好,兩千年也好,所有時光細密編織起一場恍如在冬季深夜裡的夢,既漫長,又遙遠,忽遠忽近的盡頭好像永遠也抵達不了,但他無法明白自己究竟是想從中甦醒,又或者一路沈睡。海的浪一拍接著一拍,遙遠的以後,這樣的景象與臆想也將只會成為石頭的泛著纖細炫彩的切面吧,他想,不禁微笑了起來。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